墨跡

　　感覺著體內的血液離開了身體，身體感知漸漸的模糊了起來。奇怪的是，思考卻越來越清楚。
　　眼前看見的，不是讓他受到致命傷的敵人，卻是一幕又一幕令人懷念的過往。那些曾經有過的美好時光，清晰的顯現在自己面前。
　　奇異的是，耳朵也似乎聽見了那時候他們之間的對話。

　　「少、少爺？」金髮的小男孩怯生生的望著另一名黑髮的小男孩，遲疑的看著對方伸出的手。
　　「我說過的吧？是艾伯，艾伯李斯特。」年幼時候的艾伯認真的糾正對方的稱呼。
　　「唔……」金髮的小男孩神情相當的靦腆，有些害怕的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：「艾、艾伯？」
　　「對，我是艾伯。以後請多指教，艾依查庫。」

　　小孩子的心思總是比較單純、直接，那時候的他們因為年齡相仿，彼此又合得來，很快的便成為了莫逆之交，總是整天膩在一起。
　　艾伯總是喜歡拉著艾依到處跑，闖了禍總是自己扛下來。
　　他總是認為，這樣溫吞的男孩子是需要他的保護的。艾伯總是處處維護他，以保護者自居。
　　就連家園被摧毀了，遇到怪物襲擊的時候也一樣。
　　他下意識的想要保護這樣溫吞的男孩，即使自己也很害怕那些怪物的攻擊。

　　連隊生活相當的辛苦，看著艾依被前輩點名上前，卻狠狠的挨了揍，當下艾伯相當的不快，理智上也很明白自己也絕非對方的對手。
　　指導他們的教官意外的是個相當爽朗的男人，也相當的多話。
　　看了一眼總是沉默著的艾依，艾伯想也不想的自己出面和對方談話。
　　如果艾依不想和對方說話，他會替他回話。
　　那是他重要的朋友，也是失去家園的他唯一活下來的動力。

　　不能拋下他一個人。

　　飯後，艾伯親自替艾依檢查被揍的地方。
　　幸好沒有大礙。
　　「艾伯，對不起，讓你丟臉了。」艾依苦著臉道歉。
　　「怎麼可以這麼說呢？艾依你沒有做出任何丟臉的事情。」艾伯習慣的安撫著對方。
　　「唔……」
　　「我們要活下去，一起活下去。」艾伯認真的看著對方。
　　「嗯！我會變強的，一起活下去。」溫吞的男孩露出了燦爛的笑容，伸出手指一臉認真嚴肅的說：「約好了喔！」
　　「嗯，約好了喔！」

　　那是另一個午後，兩人回到寢室以後的事情。
　　艾伯十分無奈的看著表面安靜乖順，事實上脾氣卻相當衝的友人，後者正以和小狗極為相似的可憐眼神看著他。
　　「艾依查庫，你不必這麼激動的。」艾伯雖然責怪他的衝動導致被教官約談的事情，但更多的是對於對方一如往常的直率模樣感到溫暖。
　　「可是！他們太過分了！」艾依很直接的表示了自己的意見。
　　「謝謝你。」艾伯對著艾依微笑，他一直都知道的，那是因為太在乎的關係。
　　「唔……」艾依又困窘的抓著頭髮。
　　「一會而後你就要去找弗雷教官了吧？」拍了拍對方的肩膀：「下次別這麼衝動，他們不值你這麼生氣。」
　　「嗯。」

　　突然失去了連隊，艾伯一點也不會感到驚慌。
　　因為艾依在他身邊，他必須保護他，但是看著他右眼的傷，他卻十分的驚惶，險些失去了冷靜。
　　要是自己注意一點就好了，這樣艾依也不必為了保護他而受傷。
　　看著傷勢異常的嚴重，他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。
　　然後，他錯愕的看著他動手將眼球挖了出來，並丟到地上踏碎。

　　什麼時候，那個溫吞的男孩子變成了這麼一個勇敢堅決的人了呢？

　　必須有更多的力量才行。
　　艾伯暗自發誓著，他絕對不能再讓他的友人遇到危險，他一定要保護兩人周全。
　　「怎麼了？艾伯？」艾依有些擔心的看著神色不佳的艾伯。「如果覺得我的傷口很可怕的話，我自己包紮就可以了。」
　　「不，讓我幫你。」要是自己更注意一點就好了。艾伯小心的替艾依纏著繃帶，深深的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。
　　「可是，你的表情看起來很痛。」比他這個受了傷的人還要痛。
　　「才沒有。」連否認的聲音都帶了一點哭腔，艾伯只覺得自己很無力。
　　明明決定要保護他的。
　　「至少這點小事，讓我來。」
　　「好。」艾依不再說什麼，只是乖順的讓他繼續動手替自己包紮。
　　「還會痛嗎？」十分憂慮的看著面前的人，內心的愧咎不斷的折磨著自己。
　　「你看起來比我還痛耶。」
　　「我才沒有。」
　　看著面前像是快要崩潰的人，艾依突然抱住了對方。艾伯也是一愣，並沒有打算推開的意思。
　　「我沒事，艾伯。不會有事的，你看，我不是好好的嗎？」雖然傷口還沒癒合，非常的疼痛，但是看到艾伯難過的樣子，比什麼都還要難受。
　　「怎麼可能沒事？」任由對方抱著自己，艾伯極力保持以往的冷靜。
　　「太好了，你沒有受傷就好了。」緊緊的抱著對方，艾依輕聲的低喃：「只要你還在，什麼都不成問題。」


　　地位、權力、財富……曾經以為擁有這些，就可以保證兩人的安全。
　　總以為那時候只是一時的氣話，如同以往一般，他很快就會回來了。
　　看著甩門離開的身影，艾伯腦中還是盤算著接下來該怎麼做，算計著未來，並構築著美好的想像。
　　「笨蛋，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？」長吁了一口氣，凝望著窗外的景色。
　　直到最後，他都沒有再看到他回來。


　　失去一切以後，他赫然發現，那些東西都不重要了。
　　他的一切，早就在那扇門關上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。
　　突如其來的死訊，讓艾伯腦袋空白了好一陣子。
　　不是還好好的嗎？那天分別的時候。
　　「……怎麼可能呢？」一時失誤失去了權力、地位、財富，甚至是名聲的時候，他都有把握從新再來。
　　但是，從別人口中得知艾依的死訊以後，他的世界就好像是崩潰了一樣。
　　「開什麼玩笑？」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冷靜不下來的時候。

　　後來呢？


　　意識中斷了好一陣子，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，卻看見一個金髮的軍裝青年就趴在自己躺著的沙發旁邊。
　　揉了揉發疼的額頭，伸手搭上對方金燦的亂髮。
　　「艾伯！」金髮的青年猛然跳起，神色慌亂的盯著面前的艾伯。
　　太好的，他真正失去的，現在就在這裡。
　　「欸！艾伯，不要顧著笑啊？這次你是看到什麼了？」艾依慌張的拉著人，卻意外的看見鏡片後面閃著淚光。
　　「我沒事。」遲疑了一下，還是決定對著艾依說：「只是，突然很慶幸，失去的能夠找回來。」
　　就算只有對方找回記憶之前的這短暫的片刻。
　　「什麼啊？」艾依楞楞地看著。
　　「沒什麼。」好笑的看著艾依發楞的樣子，忍不住敲了他的頭。
　　「嗚？」可憐兮兮的回望著。
　　「不用想太多。」艾伯微笑。
　　在這裡他們什麼都沒有，只有彼此，這樣就夠了。